題記:相信每個人的內(nèi)心深處
都潛藏著一樣東西
它有關越來越遠去的山水和故鄉(xiāng)
【一】
我是客家人。我的家在廣東省韶關市始興縣,粵北山區(qū)的美麗小城。自三國吳永安六年(公元263年)春置縣以來,已經(jīng)有1700多年的歷史了。
客家人,是一個什么樣的族群?經(jīng)常有人問我,你是不是少數(shù)民族。不是的,客家人是純正的漢人,古時因為戰(zhàn)亂或逃荒,從中原一帶被迫南遷。客家人的故鄉(xiāng)在中原地區(qū),因遷徙而形成一種特殊身份,自稱“客家”,即客居他鄉(xiāng)的意思。因為我們心中的故鄉(xiāng),遠在黃河畔的汴梁?,F(xiàn)如今,客家人成了廣東人口中占比很高的一個世居族群,尤其在粵北、粵東地區(qū)。前些年相關數(shù)據(jù)顯示,廣東省本地客家人數(shù)達到2500萬左右,占廣東本地族群的三分之一。相應的,客家建筑和客家文化,也在廣東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扎根開花,其中影響最大的,大概便是客家建筑和飲食了。
作為一枚吃貨,今天不講客家美食,講講我們始興的客家圍屋。
《大魚海棠》這部電影,使得客家土樓又一次被人們所知。但在客家民居中,最常見的不是單體碩大的土樓,而是圍屋。客家圍屋又稱為圍龍屋、圍屋、客家圍等,在廣東客家人積聚的地方,幾乎都能看見客家圍屋。梅縣人的客家圍屋是圍攏屋,江西客家人的圍屋是土圍樓,福建客家人是圓形的客家大圍。始興的客家圍大多是方形的。為什么是四方形的呢?可能先輩們相信方方正正,就是正正派派做人,平平安安度日。始興是典型的客家地區(qū),客家文化底蘊濃厚,全縣有圍樓500多座,目前保存較完好的圍樓有249座。
在始興“有村必有圍,無圍不成村”,最有名的,當屬“嶺南第一大圍”滿堂客家大圍、羅壩長圍、廣東省委舊址紅圍、東湖坪永成保障圍等。關于這些圍樓,有講不完的故事,寫不完的詩。圍屋,就像一個個散落的城堡,在鄉(xiāng)村田野,靜靜地矗立,默默地遙望。隨著經(jīng)濟社會的快速發(fā)展,城鎮(zhèn)化愈演愈烈,新宅在建,圍樓在守望。它的確是落寞了,在歷史的長河中,站成了一個回望的姿勢。這些遺存下來的圍屋,就成了文化存根,封存著幾代人的記憶。
【二】
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始興人,我并沒有在圍屋里生活過。但是我看過走過的圍屋,卻是很多的。關于圍屋的最初記憶,是從爺爺?shù)臓敔敼适吕镩_始的。爺爺說,他的爺爺告訴他,咱們始興人,從他鄉(xiāng)而來,到這片土地上,開荒定居,建起了排屋和排樓,從此,漂泊的人們有了避風港。后來,為防止土著和盜匪的打劫及猛獸的襲擊,團結(jié)一心的客家人,采取了同族共居的生產(chǎn)、生活方式,由此便有了高大堅固的圍合式建筑群,這便是客家圍屋。
在始興的鄉(xiāng)村,你會看到大量重復而又各不相同的圍屋。有泥磚的,有石頭和泥磚混合的,有青磚的,樣式也各不相同,既有小巧玲瓏、占地僅12平方米的“袖珍圍樓”,也有像滿堂圍這樣占地1.3萬余平米的“龐然大物”。這些十幾米高的圍樓矗立在一座座客家村落間尤為醒目。它們有的獨立護衛(wèi)著村落,有的三五成群,有的像城堡一樣成為村中的最高建筑。其建筑布局是北方古代城堡和四合院住宅的組合,既有古堡雄渾樸實的氣勢,又有近代流行的精致高雅的韻味??图覈萁苑婪秶烂?,高大封閉,內(nèi)有寢室、廚房、儲糧室、雜物間、廁所、牲畜欄舍、糧倉水井、大院等,大抵能容納上百號人居住,儼然一個小國。站在圍屋里,低頭一口四四方方的井,抬頭一片明亮的天,門前一汪清澈的水塘,加上四周圍的稻田、溪澗、遠山,組成了一幅古樸典雅的畫卷,這便是客家風俗和建筑風格的完美融合。
圍屋可以說是客家文化的載體,巧妙的布局、優(yōu)美的屋脊線、樸素的外觀以及精致的裝飾都展現(xiàn)出客家人的智慧。我想,這些堅固的、堡壘式的圍屋,并不是住宅那么簡單,更是客居他鄉(xiāng)的人們,試圖依靠建筑的堅固和耐用,獲得當下和未來安穩(wěn)的一種寄托吧。
【三】
在那戰(zhàn)火紛飛的年代,一座圍屋就是一座堡壘,保護的不只是血肉之軀,更是鐵骨錚錚的民族脊梁。爺爺告訴我,全村男女老少都在圍屋里,掩護著抗戰(zhàn)游擊隊,沒有一個人妥協(xié)投降。日本鬼子的炮火轟炸了整整三天三夜,都沒能把圍屋攻下來。最后,鬼子只好放火,可大火只能把圍屋的木質(zhì)樓層燒毀,卻燒不盡我們自強不息的民族魂。最后,鬼子被趕跑了,圍屋也成了那段屈辱歲月的見證者,留下了深深的烙印。
如今,當我再次走進這些圍屋,觸摸著那些歷經(jīng)滄桑的石塊墻壁,泛黃的磚、長著青苔的瓦、墻角里夾生的草,都仿佛還在講述著爺爺?shù)臓敔數(shù)墓适?。穿行在客家圍屋里,與這里的居民聊家常,感受他們的安逸生活,可以將思緒拉回很遠很遠的遠方。踩著吱呀的木制樓梯,一步一階的向上,在每一個轉(zhuǎn)彎處,似乎歷史會不斷重現(xiàn)。就像有人說的,當你第一眼撞上那長長的青灰色的城垣,當你緩緩推開那紅漆斑駁的厚重木門,當你踏進那迷宮般的高墻深院,忽然間,一切都不一樣了,你凝神屏息,便能感到一種寧靜的壯美朝你襲來。長久以來浮躁的心暫時沉下去了,因為,你已經(jīng)走進了歷經(jīng)風雨的客家圍屋。
【四】
我們是幸運的,先人們憑借著勤勞和智慧,將一座座古老的圍屋保留了下來,我們的歷史才不曾斷裂,我們的文化才得以延續(xù),我們的根才得以越扎越深。先人已逝,可圍屋依存。那些青苔泛起的屋檐巷道,像是連接今日和過往的通道。借助這一座座完整而久遠的屋子,人們對宗族和時間的感知,得以接續(xù)到很遠很遠的從前。盡管大多數(shù)人已慢慢退出這聚族而居的大宅院,開始另一種獨門獨戶的生活,但仍有人留守,他們繼續(xù)守望著祖先留下的宅院,他們期盼著這些建筑瑰寶能得到更好的保護,當子孫后代相聚而來,圍坐在一方天地中,還能繼續(xù)聆聽繼續(xù)傳承他們先輩的故事。
幸好,政府部門已經(jīng)開始重視圍屋的保護修繕工作了,前幾年開始進行“圍樓認養(yǎng)”,這兩年又辦起了圍樓文化節(jié),越來越多在外打拼有所成就的人,回到了鄉(xiāng)村田野當了“堡主”。這些養(yǎng)在深閨的百年圍屋,得以被人知曉,得以涅槃重生。我想,這就是一種文化血脈的延續(xù)吧,認的是樓,養(yǎng)的便是這斷不了的鄉(xiāng)愁。
村落民居是文化的積淀,是鄉(xiāng)愁的根。我想,無論在任何年代,我們始終是需要一個原鄉(xiāng)的,就像我們的胎記一樣,不能忘。